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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笛子]胡锡敏谈郑济民的笛子艺术

[笛子]胡锡敏谈郑济民的笛子艺术

 

借羌笛悠悠,抒万千感慨

——谈郑济民的笛子演奏

作者:胡锡敏

 

郑济民是我的师兄,虽然我改行已三十多年,但是我一直关注他的音乐,每次有新作品我都欣赏。听他的作品是一种享受,里面散发出来的气韵,神情飞扬,风采飘然,让我感到自己还没有远离这支悠扬的牧笛。我们的认识是缘于恩师赵松庭。八十年代初,赵老在中国音乐学院讲学,济民来京看望赵老,他当时在香港中乐团任职,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新鲜空气。后来我赴港探亲,也一起工作了几个月,郑济民的那种居安思危、积极进取的精神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。

 

[笛子]胡锡敏谈郑济民的笛子艺术

 

胡锡敏先生与郑济民(右)先生合影

 

当年我的启蒙老师周林生把我介绍给了赵松庭先生,之后,我又求教过俞逊发、曹文工、刘森、简广易、张森清等老师,还有上一辈的冯子存、陆春龄、王铁锤、刘管乐等一代宗师,我几乎都跟他们学过。老一辈笛家在掌握民间音乐风格的基础上赋予新的时代气息,下一辈规范创新演奏技法,很有造诣与成就,他们两代人在那个年代所做的贡献已经无愧于历史,完成了一块里程碑。郑济民正好是承上启下的一位演奏家。当今的笛界年轻一代演奏家大多注重技术,他们的演奏技巧可能已远远胜于上几代人,但是演奏过于修饰,流于技巧表现,缺乏性情与感觉,创作的作品缺少内涵,没有古为今用,没有魅力。何为魅力?《阳关三叠》第一句弹出来你会顿时静心让你入境。这是什么?音乐的本质!恕我直言:现在出不了大家,我认为很多人技艺有余,气韵不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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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济民、乔珊合奏琴歌《钗头凤》

 

中国笛界,有几个人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:赵松庭是一个,俞逊发是一个,刘森是一个,郑济民是一个。在老一辈中我为什么那么推崇赵老?我来讲一段轶事:

《三十年后才明白的课》

赵老教我们他的新作《幽兰逢春》,他说这首曲子技巧不难,难在意境,你们谁能看懂元明赵孟頫、文征明画的兰和清代“扬州八怪”郑板桥、李方膺画的兰?看出他们的区别和境界你就能理解我曲子追求的内涵。天呐!我们那个年代学民乐的哪懂这个?!三十年后我在研究中国美术史,在博物馆观赏了这些大家之作后,才能理解了这堂课的内容。

 

赵老当年和潘天寿、沙孟海都有交住。他的文学、美学修养深厚,至今笛界都没有人可以代替。我希望年轻一代不要再重演我的故事:一堂课三十年后才真正明白。但是,郑济民不同,他很早就能明白。他自幼学习书法,文学修养比我要好。赵老在1978年前后动笔创作《幽兰逢春》时,郑济民在他身边。(赵老)时而自己演奏让他记谱,时而让他试吹,并把此曲的手稿留给了他。后来他去香港发展,我见过赵老写给他的一些信,记得有封信大致内容是:“济民:来信在盼望中收到,真使我由衷地高兴,你现在的所作所为,都是我想干而没有干成的……希望你更上一层楼,眼光看得更远,为民族音乐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。”(1988年写的)另外有封信:“你不写信则已,一写就是洋洋千言,证明你对我挂念,有心里话都对我说。我不知你有没有读过韩愈的《原毁》,你讲的这一切人情世故在这篇文章中有透彻的阐述……人言固然可畏,但不与之争,就谁也不能与之争,你看得很破了,我比你当然要看得更深一些,但可惜我没有能抓紧时机,这种时机在大陆是很难找到的……”(这是1992年写的)赵老和我最多聊诗词,和郑济民却常聊人生、哲学,可见赵老对他宠爱有加。郑济民在我们这辈人中诚然是最优秀的演奏家之一,但是我更认为他是一位非常值得研究的演奏家,研究他的艺术发展轨迹,你会得到很多启发,你会知道自己今后想成为大家的路子应该怎么走。

 

[笛子]胡锡敏谈郑济民的笛子艺术

 

郑济民出生于中国福建,师从赵松庭、陆春龄、王铁锤等一代笛乐大师。大学毕业后,执教于福建音专。一九七九年辞去教职去香港,加人香港中乐团,任乐团笛子首席。此外,他还是一位出色的唱片制作人,先后为香港及台湾飞利浦、新格、丽风、风行等唱片公司录制了一系列畅销的中国音乐唱片,并曾荣获三项金鼎奖。不要小视这个经历,这就好像演员又去做导演,异曲同工,相得益彰。

他的笛子演奏汲取南北大家之长,功底深厚,技术全面,既有传承又有创新,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格,特别是在驾驭技巧之上追求音乐本质的能力,达到气韵生动的境界。

 

  1. 师承大家

他与赵松庭及陆春龄二位大师,亦师亦友,非一般的师徒关系。八十年代改革开放,他用自己在香港的特殊身份带进很多先进科技仪器等,帮助赵老研究音律与科学教学。他深得二位前辈的厚爱,得其真传,而且又曾经多次邀请陆春龄、王铁锤等赴港交流演出。他是真正得到这些大家手把手传授的人,当年在中国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机会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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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济民在“陆春龄笛艺九十春”音乐会上演奏《小放牛》 笙:翁镇发

 

二、放眼国际

在香港期间,他接触到大量的西方新音乐思潮,在中西文化交融的社会中不断探索新时代观众的审美情趣,力求创新。他早在八十年代初,为了适应新的环境要求,他首先改良了手中的传统竹笛,用多孔笛适应各种乐曲的需要,并与海外许多大型中西交响乐团合作首演如《神曲》、《蝴蝶梦》等许多高难度的大型笛子协奏曲。1985年英国卡迪夫音乐节,由BBC威尔斯交响乐团协奏,他首次演奏《笛与二胡双协奏曲》,创造了中国竹笛与西方著名交响乐团合作的神话。

[笛子]胡锡敏谈郑济民的笛子艺术

 

 

三、韵在笛外

大凡能成大家的人,能胜人一筹往往不在技艺之中,而在于各个方面的修养。一位演奏家在大家都拿握了相同的演奏技巧后,拼的就是艺术修养和气质。好的艺术家他们的天性使然让自己的修养纵横四海,没有匠气。他弹得一手好古琴,中乐的韵味古琴翘首;他又写得一手好书法,看他临摹怀素的《自叙帖》让人惊讶,狂草飞舞,他曾拜书法名家马世晓为师。

[笛子]胡锡敏谈郑济民的笛子艺术

 

他参与创作了大型笛子协奏曲《白蛇传》、《唐玄宗与杨贵妃》等,并首演了《蝴蝶梦》、《神曲》等经典作品。特别是他和著名作曲家何占豪先生共同创作的《唐玄宗与杨贵妃》,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笛子协奏曲。作品无论从主题的旋律及人物内心刻画,到不同场面的描绘,都形象鲜明、人木三分,这是大型笛曲中并不多见的。听此曲让我联想到很多古人以笛子为对象的诗句和意境:时而是一种清远悠扬的音乐,在万籁俱静的黄昏;在暗霜凝聚的深夜;在夕辉余照的古城;诉说着人生中深重低沉的呜咽。飘泊颠踬的游子,闻笛伤怀,让人想到李白的千古名句:“谁家玉笛暗飞声,散入春风满洛城。此夜曲中闻折柳,何人不起故园情!”郑济民演奏的笛声有种特殊的感染力,他会让我想到边塞诗人李益的《从军北征》:“天山雪后海风寒,横笛遍吹《行路难》。碛里征人三十万,一时回首月中看。”横笛遍吹,声情哀怨,意涉离别,思乡之情暗含其中。此吹彼和、响彻夜空的合鸣:作品的第三、第四乐章特别精彩,让我感受到征人思乡,嗟怨连连,借羌管悠悠,抒万千感慨!羌笛何须怨杨柳?笛声之怨,实乃唐玄宗之怨,怨环境之苦,处境之孤。何须怨?即不须怨,怨也无用之意。让我感受到此时的唐玄宗与孤城高山为伴,与寂寞凄凉为友的心境。郑济民的笛声达到了感物应心的境界!

 

[笛子]胡锡敏谈郑济民的笛子艺术

 

 

从音乐美学而论,他的演奏与创作,音乐形象鲜明,超越技巧之上,有意象之感,意象可以看成是意境。就是一种想象的境界,在想象中感受到景象。“意象”一词萌芽于先秦,刘勰用于文学评论。北宋诗词中多有对笛子类意象的描绘。如范仲淹的“羌管悠悠霜满地”;王昌龄《从军行》与王之涣在《凉州词》其意境与李益《夜上受降城闻笛》相似,以笛声衬悲情,由笛声引发乡情。《从军行》景起情结,写羌管撩人,从思妇写起,颇见腾挪转折,表现爱国之志,明快透辟,时空交织,含蕴丰富。《凉州词》以笛声引出征人离愁,开阔悲壮。李诗写吹笛声中尽望乡,愁苦不尽,迷惘空灵。范词“千嶂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”的意象,“羌管悠悠霜满地”,更为唐诗意象的延续。今人已经很难超越古人了!这与当下许多言之无物、无病呻吟、卖弄技巧、故作玄虚的作品不同。如果我们好好地去学习古人、研究前人,也许我们会有所醒悟,更有所作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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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济民先生演奏《忆故人》

 

青年一代的笛子演奏家要在笛曲演奏与创作方面,走出一个新的境界,建议多研究像《牧笛》、《幽兰逢春》、《琅琊神韵》等这些曲目,在演奏与创作大型协奏曲方面,不妨研究郑济民的演奏及其创作。他在历史题材和文学、戏剧等题材的演奏及其创作上,下了苦功,他的那种十年磨一剑,耐于寂寞的沉潜精神,是值得我们尊重与借鉴的。

2015年4月写于德国慕尼黑

 

[笛子]胡锡敏谈郑济民的笛子艺术

 

作者介绍:胡锡敏(1959- )传媒投资制作人,早年学习吹笛,师承于赵松庭、周林生、曹文工、谭渭裕等,曾就职于文化部红旗越剧团乐队。81年入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进修,随袁静芳教授攻读民族音乐理论,结业后就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。与俞逊发合著过《中国竹笛》一书,并著有《中国杰出音乐家江文也》。与郑济民合编《中国竹笛独奏曲精选》等。84年赴德国深造,就读于德国埃森大学音乐系,师承于德国著名音乐学家Helmt Schaffrat教授。曾任职荷兰文化部,负责中荷文化交流项目,现从事于国际传媒影视投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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